自此以後，卓風華又常上這邊來。他們更像一家人了。也虧得有他，佳瑤逝去帶來的悲痛才能化解的這樣快。說快，也是兩三年後的事了。

這幾年裏，家中上下倒也沒有什麽大變化。加恩一晃快要畢業，依舊不學無術，三天打魚兩天曬網我行我素。卓風華卻是把全部的精力都投註到工作上去。一個人若是真心發奮起來，簡直沒有什麽可以阻攔他。他很快躋身省裏的名醫榜，在新一代年輕醫生裏醫術口碑都名列前茅。沐青向來不願走裙帶關系，以前不聞不問，但如今也開始幫他制造更多機會，便於他更廣闊的施展手腳。他算是離他對父母許下的志向越來越近了。隨之而來的，當然便是泰山般的工作量。有幾次，在飯桌上便打起瞌睡來。

蓮姨看了很心疼，勸他道：“不要把自己弄的那麽辛苦。”卓風華笑著應了聲是，說道：“習慣了，不忙就閑的慌。”他伸伸胳膊，脖子一扭，便發出幾聲脆響，蓮姨聽了，便笑著道：“等加恩回來，讓她幫你揉揉。她最近手法又有長進。”卓風華笑道：“她完全趕得上專業水準了。”蓮姨呵呵的笑：“可不是。我看她往後不用憂心做什麽工作，直接去做按摩技師罷了。”

加恩現在與卓風華的感情非常好。她對人壞起來是真壞，同樣的，對人好起來亦是真好。

這一日她回來吃過晚飯後，便幫他們按摩起來。這項技能是自清琉那裏學來。清琉已開始為以後畢業做打算，去一家保健品公司做鍛煉，服務人群為中老年以及常坐辦公室缺乏運動的白領。除了賣藥品外，還得學習一些穴位按摩。清琉每學一式，便拿加恩做練習。加恩無師自通，再回來活用到家人身上，也算是偷師學藝了。

最近加恩新學了一招，用一只胳膊肘擱在肩窩處輕輕按壓。沒弄兩下，蓮姨便直叫痛，把她趕走了。卓風華倒是受力，他靠在沙發上，感受著加恩的手法。

將至春天，屋裏只開了一只壁爐，紅焰焰的炭火燒的很旺，暖融融的，叫人昏昏欲睡。加恩突然咦了一聲：“你有白頭發了？”她低下頭湊近了看，從卓風華的頭上拔下一根白頭發來。加恩陸續又拔下幾根來，一起放在桌面上。小小的一撮，燈光下，靜靜散發著銀色的光澤。

卓風華怔怔的，一會兒笑道：“真是歲月不饒人。”蓮姨叫道：“哎喲，這可不行。肯定你最近太忙，吃飯不規律造成的。這以後得好好補補。你這才多大年紀呢，頭發白可不是小事。”她憂心忡忡的，卓風華寬慰道：“不礙事，別想的太嚴重了。”蓮姨很不讚同，責備道：“你看看你，臉色都差的不成樣子了。別仗著自己年輕，就不顧惜身體，到年紀大了，身體便要向你討債了。一個人只曉得工作，肯定老得快。工作哪有做得完的呢。你也該分分心力到別的上頭了，這樣下去，不行的。“卓風華把那些礙眼的頭發收到垃圾桶裏去，好像沒有聽見蓮姨的話。

蓮姨頓了一頓，還是說道：“昨天你同事給你打電話，我聽見幾句—是要給你做媒吧。”卓風華依舊沒有做聲。加恩去倒了杯開水，坐在一旁慢慢喝著。蓮姨停了片刻，接著說道：“有合適的人選，也可以考慮了。你也過三十了，到時候了。“卓風華敷衍的唔了一聲。

蓮姨又道：“男人三十而立，身邊有個知冷知熱的女人才有精神氣兒。風華，這幾年你做的已經夠多了，現在該為你自己打算了。不僅我們這樣想，就算佳……”剩餘的話被卓風華截斷了：“蓮姨，您說的我聽見了。知道了。”他看看手表，說道：“我不等伯母了。工作上還有些事沒處理完，比較急，就先上去了。伯母回來，你給她說一句。”也不等蓮姨說話，便上樓去了。

等他的身影完全看不見了，蓮姨方嘆氣道：“這樣的性格，是好也是壞。”加恩一直默然坐在一旁，這時方開口道：“以後你不要再對他說這些話。”蓮姨道：“難道我想說的嗎？還不是擔心他。”

三十歲的男人，風華正茂，前程似錦，身邊沒有女人，實在有些缺憾。他又是那樣難得的一個人。說到底，還是為了佳瑤。三年過去了，她們都漸漸走出來了，他卻依舊不能忘懷佳瑤。這一份癡心看在她們這些親人的眼裏，不能不受感動。也正因為如此，又豈能任由他耽擱下去呢。往後的人生路畢竟還長著。現在她們儼然已把卓風華當成家中一員了，就不能不替他操這份心。

蓮姨道：“他正當大好年華，就這麽孤零零下去，太可憐了。你看看他，才說兩句就落跑了。”加恩道：“不是有我們在嗎？哪裏就孤零了。”蓮姨哎道：“那不一樣，我們再怎麽細微，也總有照顧不到的地方。再說我們算什麽呢，頂多半個親人而已，哪抵得過伴侶呢？

”加恩皺著眉頭不說話。蓮姨以為她聽進去了，便接著道：“你平常他跟交流多，你倒是勸勸他啊。上回你媽還說由你開口說不定比我們效果好。他怕傷我們的心，不論我們說什麽，他總是敷衍著。跟你，倒能傾訴幾句真心話。你沒事就多在他耳邊旁敲側擊的提幾句。書上不有一句叫潛移默化嗎？這時間長了，沒準就起作用了呢。”加恩把一杯水喝完了，單手握著杯子把玩，突然停下來，擡眼問道：”媽媽也是這個意思？”蓮姨答道：“對啊。前些時日我們還在一起說來著。只不過她忙，顧不上跟風華談談。”加恩便一笑：“你們可真夠操心的。”

她那笑容很有點嘲諷，也不曉得她是什麽意思。她站起來，往樓上走，嘴裏卻說道：“你沒事就去跳跳廣場舞，或者叫上陳沐青去翻翻園子。別在那裏多管閑事了。人家自己心裏沒數嗎？用得著你們瞎操心。”她一會兒就不見了。蓮姨回過味來，不由氣道：“你這是什麽話。你下來，好好給我講講清楚，怎麽就叫瞎操心了。”樓上嘭的一聲，把門關上了。

正喊著，沐青從外面走進去，說道：“老遠聽見你聲音。怎麽，加恩又惹你了？”蓮姨便馬上調轉方向，做出告狀的樣子：“除了她還能有誰？”沐青照例要先把一些文件放到她的書房。蓮姨幫她拿著包，跟到書房裏。一路上蓮姨便劈裏啪啦把事情的始末講給沐青了，末了，憤然道：“你聽聽她說的什麽話，我該不該生氣。”沐青脫掉大衣，笑道：“跟加恩生氣，那你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都不要有好日子過了。行了，別氣了，又不是什麽大事。我替她給你道歉。”

她這樣一說，蓮姨哪裏還好繼續擺臉色，也笑道：“真要道歉，怕你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都不能歇著。加恩真是天生就有把人氣死的本事。怎麽好好的話到了她嘴裏，就變味了呢。”沐青笑道：“狗脾氣，早晚要吃虧。”

過了一會兒道：“風華那邊，你暫時不要提這一茬了。他若真沒心思，我們再多說，只是徒惹他傷心罷了。”蓮姨點點頭：“我知道了。”就不由想起佳瑤來，感嘆道：“也是佳瑤這孩子沒福氣，唉。以後也不曉得誰能嫁給風華。這麽好的男人，老天爺可要長長眼，最終給他個好姻緣。”沐青也頗有感觸，道：“老天想必不會虧待他。”

說道這裏，蓮姨突然笑道：“說起來好笑：我一方面希望他早日敞開心懷，另外一方面卻又覺得再晚一點也沒關系，倒像舍不得他似的。”沐青坐在一面鏡子前，對鏡把脖子上的絲巾解開，道：“天下做父母長輩的，大概都有這般矛盾的心理。”蓮姨拍手道：“可不就是矛盾！細細想起來，還真不舍得把這麽好的男人送到別家姑娘手裏去。”突然心念一動，脫口道：“加恩與風華也差不了幾歲，要是……”

她突然住口了，因沐青正從鏡中淩淩的看著她。沐青淡淡道：“你是越來越口無遮攔了。”

蓮姨訕笑道：“我隨口說說而已。”沐青卻道：“隨口也沒有這樣的說法。”蓮姨忙點頭應是，說道，“我也是糊塗了。”她想自己大抵確實老糊塗了，怎麽能有這種設想。加恩與風華現在關系再怎樣好，中間始終隔著一個佳瑤。再則，風華對佳瑤這般長情，將來又能把加恩放在什麽位置上呢？無論怎樣看，都不是良緣。作為母親的沐青，自然洞悉了這一點。他們絕無可能。

蓮姨出去幫沐青準備湯水，碰到加恩與風華一起正往佳瑤房間去，不由又在心裏自責了一遍。加恩和風華，目前這樣的關系，正是最好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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